开学第一天,天灰得像压下一口旧锅。
姜璐可站在教学楼前,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。红色 LED 屏还在闪着「欢迎转学生」的滚动字幕,像老旧电梯里冒出的哀鸣,一下一下震着耳膜。
她拢了拢校服袖口,从教务主任手里接过调班单。
「高二·三班,靠窗的位置还空着。」主任翻着表,语气不咸不淡,「你就坐那吧。」
「有同桌吗?」她问。
主任顿了顿,眼神有些躲闪:「有个……特别的同桌,你别怕。」
「特别?」
「上学期没人敢坐他旁边,椅子都落灰了。」
姜璐可没再问。她不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——李添,传说中的疯子。但她从不信传言,只信眼睛。
—
三班的门是掩着的。她推门进去的瞬间,像踏进一片不流动的水域。
目光刷刷刷落在她身上,一层层像针,细密地扎在皮肤上。
「新来的?」
「她坐李添旁边?」
「完了。」
她走向座位时,教室的声音像蚊鸣,一点一点扎进耳朵,却不值得她停步。
靠窗的位置确实空,干净得不像有人坐过。
那个坐着的男生穿着皱巴巴的校服外套,头歪靠在墙边,闭着眼。拉链拉到下巴,手指在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,像猫尾巴轻甩。
姜璐可坐下时,他睁开眼。
那一眼,她呼吸顿住了半拍。
他的眼神淡得不像学生,像早就被现实压过,冷静、麻木、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疲惫。
他看了她三秒,像在确认她会不会出声,然后低声开口:「别惹我。」
语气轻,像冰水穿过玻璃,冷到骨子里。
她没说话,只摊开书,翻到第一页。
—
课间。
后排角落很快聚成几个圈,女生们压着嗓子,语速飞快。
「他初中打过人,脸都打变形了。」
「他妈跳楼死的,当时他就在阳台上。」
「听说他连精神科都挂过。」
「有女生写情书给他,被扯了头发。」
声音像针,一根根插进空气里。
姜璐可没有抬头,只翻着课本。
但她知道她根本没在读字,那页纸她翻了三次。
「你不会真觉得他帅吧?」有个女生靠过来,压低声音,「他疯起来,连老师都不敢惹。」
姜璐可转过头。
「谢谢提醒。」她淡声说,「不过我不是来找恋爱的。」
那女孩被噎了一下,翻了个白眼,走开。
她没再看她,而是望向窗外那个闭着眼的少年。
阳光斜打在他侧脸上,皮肤冷白,轮廓锋利,骨架清瘦。他像一幅被贴错了画框的油画,不合群,却也无法忽视。
她脑海里浮出个念头——
他真的疯了吗?
还是只是,这个世界不配他正常?
—
最后一节是政治。
讲台上老师声情并茂地念着稿子,PPT 还在演示「阳光青年」的图表。
「我们要做一个积极健康、有责任感的社会人——」
「那要是本来就不阳光呢?」
一句话像石子落水,砸出层层涟漪。
全班寂静。
李添低着头转着笔,没有看人,也没有笑。
「是不是就该从这个社会滚出去?」
老师脸色一变,抬手抓起粉笔朝他砸过去:「李添!你在挑事?」
他抬手接住粉笔,动作太顺畅,像练过无数次。下一秒,他把粉笔丢进抽屉,没吭声。
「你要是这么不想上课,就出去!」
李添站起来,手插进兜里,慢悠悠地往门口走。
空气仿佛被一根绳吊着,连呼吸都沉。
他已经迈出一步时,另一个声音响起。
「老师,他语气是不对。」
姜璐可站起来,声音不高,却让所有人一顿。
「但您也没回答他的问题。」
全班炸开锅一样看向她,李添也回头,眼神像冷光透进水面。
她没有退,指尖轻颤,却站得笔直。
那一刻,她不知道哪来的冲动。
也许是他眼里的某种东西碎了,就像她小时候听见妈妈在厨房哭泣时,隔着门缝看到的那点光。
她只是,不想让他一个人掉下去。
—
放学。
教学楼后的废墟墙边,李添靠着坐在石阶上,手里拿着一瓶蓝色饮料,瓶口还带着开封的酒味。
姜璐可站在他面前,皱了皱眉:「你知道你在喝什么?」
「你在盘问我?」
「你今天为什么不说话?」
「我懒。」
「你真疯了?」
他看着她,眼神像夜晚刚结冰的湖面,光一点点碎进去。
「你觉得呢?」
她没回答,只一把夺过瓶子。
他没反抗,指尖滑过她手背,凉得像水。
「你是不是也不正常?」他问。
「你什么意思?」
「正常人不会第一天替疯子说话,还坐他旁边。」
她不笑,只盯着他。
「你不是疯子。」
「你确定?」
「你只是在等一句话——有人告诉你,你还没死。」
他愣住,指骨收紧,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扎穿。
眼神里终于有了人气,夹着惊讶和……一丝快要碎掉的希冀。
—
晚上。
手机屏幕上,论坛热帖被刷爆:
《新转女生搭话李添:疯子终遇同类?》
她关掉手机,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。
窗外月光冷得像水,她轻声说:
「我不会转班。」
她知道,明天会更难。
但如果她什么都不做,那男孩,可能真的就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