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口人声鼎沸，贩夫走卒与彩楼绣幌交织成流动的河。

苏绵买的帷帽最寻常，白纱垂至肩头，混进人海就像一尾丢进深潭的鱼，眨眼便没了踪影。

即便目力再好，也难在万千相似背影里将她拎出。

随行护卫的锦衣卫同样换了便装，望着她遁去的方向，本能地迈了半步，又倏地停住，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句轻飘飘的“我心悦你”竟出自那位女子之口，一时间竟有几分手足无措。

若那女子意图行刺，他大可拔刀缉拿。

可人家只是说了句喜欢，难道也要把她回诏狱？

锦衣卫在民间虽早已声名狼藉，却也不能因一句情话便掀摊子，那才叫真的荒唐。

何况他家大人本就生了一副皮相，若换成女子，宋家门槛估计早被说媒提亲的人踏平。

如今大人虽着青衫，褪去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，却仍招蜂引蝶，帷帽姑娘羞于露脸、冲动示爱，似乎也说得通。

护卫挠挠头，低声请示：“大人，要追吗？”

宋景和亦抬眼望向人潮尽头，指尖轻轻摩挲袖口，面色冷凝。

方才白纱掠过的一瞬，他嗅到一股熟悉的冷香，与清晨那封信上的味道同源。

再配那句烫耳的告白，送信之人怕是已水落石出。

他想起那道背影，腰肢纤细，步履却干脆，似乎在哪里见过。

宋景和眼底笑意渐敛，浮起若有所思的凉意。

另一头，苏绵一口气跑出长乐街，扶着斑驳砖墙不停喘气。

千金小姐养尊处优久了，连体力都不如从前了。

还好这一年为生意东奔西跑，腿脚练得利落，逃得够快。

等了差不多一刻钟，见没人追上来，她才摘了帷帽，鬓边碎发被汗水黏住，心跳依旧如擂鼓。

她探头四顾，确认无人跟踪，才把帷帽揉成一团塞进袖袋。

其实她曾想过更迂回的法子，比如先夸宋景和的手修长好看，再把“喜欢”二字顺便说出来，既完成了任务又给自己留下退路。

但系统却冷冰冰提示，必须直球表白，否则无效。

她只好赌宋景和自持身份，不会当街掀她面纱。

毕竟一句“我心悦你”又不犯法，他肯定也听过不止一次了。

当脑海里响起“任务完成”的清脆提示时，苏绵差点原地蹦起一丈高，今晚总算能安安稳稳睡个觉了。

苏绵早晨离府时蔫头耷脑，此刻回府却眉梢带笑，脚步生风。

在院子里提心吊胆守着的碧荷远远瞧见，连忙松口气迎上来：“五姑娘，您可算回来了。”

苏绵把手里提的桂花酥塞给她，解扣脱外袍，声音轻快：“给你买的，趁热吃。”

碧荷被她的喜色感染，笑眯眯问：“姑娘可是遇着了什么喜事？”

“喜事谈不上。”

苏绵在外面跑了一阵，又渴又累，灌了两大盏凉茶才缓过来，通体舒畅：“只不过是了结了一桩烦心事而已。”

烦心事？

难道是姑娘生意上的事？碧荷半懂不懂，只当她谈妥了大买卖，只要姑娘平安归来就好。

碧荷把桂花酥摆进瓷盘，又取帕子替她拭汗：“瞧您这汗出的，奴婢给您备浴汤去，好好洗洗。”

苏绵一身黏腻，也正想泡个热水澡，便由着碧荷张罗。

高门闺阁的浴汤自然讲究，香汤里添了来自西域的沉水香屑，蒸腾白雾裹着甘凉气息。

苏绵是李氏唯一的女儿，从小到大，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最好的，香料亦如此。每月专门差人从京城中最大的脂粉铺买来三盒给她用，价比黄金。

苏绵浸在桶里，热气蒸得面颊发红。

碧荷舀水淋她肩头，笑道：“夫人对姑娘真是疼到了骨子里，这香料一盒便要十两银子，而且每月售卖数量有限，许多人想买都买不着。”

十两？！够小户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了。

苏绵咋舌：“居然这么贵！”

碧荷点头附和：“因为京城中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都喜欢这个香味，月月都要争相购买，导致香料价格一路上涨。”

“那这买卖我也能做。”苏绵颇有兴趣地挑眉道，“如此丰厚的利润，的确是赚钱的一条好路子。”

不就是饥饿营销嘛，她可不陌生。

碧荷打趣：“姑娘满脑子生意经，怪不得老爷说您掉进钱袋子里去了，若真喜欢金银，还不如寻个富贵姑爷来得快。”

苏绵拨水：“别人的银子拿着烫手，自己赚的，用着才踏实。”

说话间她低头嗅了嗅腕子，香气幽微：“怪不得我闻着怎么这么熟悉，原来这几天我身上的淡淡幽香也是这个味道。”

碧荷解释道：“这香沾衣难散，凡是您用过的东西都会染上味。”

苏绵动作一顿，面色多了几分错愕。

糟了！

那封信、帷帽、乃至她今日穿的鞋袜，怕都沾了同样的味道。

宋景和这么精一个人，怕是会怀疑到她身上。

她匆匆洗完澡，披衣而出，吩咐碧荷取纸笔。

碧荷捧来笔墨，不解地问：“姑娘，又有什么急事吗？”

苏绵一脸凝重，“你先出去。”

她挥退下人，关门写字。

半刻钟后，苏绵打开门，把一张素笺递到碧荷鼻尖：“你闻闻可有味？”

碧荷轻嗅，点头：“有的，就是那股香料的味道。”

苏绵头痛扶额：“糟了，我大概要倒霉了。”

碧荷一头雾水，面露担忧：“姑娘，难不成是这香料有问题？”

苏绵生无可恋道：“没，有问题的是我……”

三日后，宋恩若遣人送来一张烫金请柬，她的生辰宴，亲手写下请帖送来给苏绵，邀请她赴宴。

苏绵正瘫在榻上消食。

这几日她始终惴惴不安，不过饭倒是没少吃。

苏绵一眼扫完请柬，忽地抬袖，像小狗似的闻自己衣袖上的味道。

碧荷见状，嘴角抽搐，实在不解其意。

自打那日沐浴后，她家姑娘便神神叨叨，一会儿嗅袖口，一会儿又闻账册，问她怎么了也不说。

这场生辰宴避无可避，苏绵决定好好挑个礼物。

把宋恩若哄开心了，或许宋景和会看在他妹妹的份上，放自己一马呢？

宋恩若身为宋府三小姐，什么珍宝没见过？

苏绵索性放弃金玉，亲自绘了一副十二花神扇面，又挑了一套自家成衣铺新出的软罗轻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