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二叔你看，那个是不是宋婆婆？”

“好像还真是，那咱们赶紧回去，去金家看看怎么回事。”

意识回归就像魂魄回体一般，罗森像是被人从水里拉了出来一样，全身瘫软，大口喘着气，但想到刚刚发生的事，他来不及缓一缓，便赶紧和二叔一起驱车往金大伯家赶。

金灿佑是罗森的发小，宋婆婆是他奶奶。之前罗森爷爷去世，他也有来帮忙。他爷爷是东北人，朝鲜族。多年因为做生意从东北来了四川，最开始金家做的是盐和醋的生意，在自贡一带颇有名气。之后盐田和醋坊都收归国有，金爷爷也进了盐厂当了个不大不小的管理层，结识了宋婆婆，正式在四川安了家。宋婆婆给金爷爷生下两个儿子两个女儿，金灿佑就是最小那一房的儿子。

原本生活也是和和美美，吃穿不愁，谁知金爷爷因为去盐田里视察的时候突发疾病去世了，留下宋婆婆一个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。金爷爷厂里接班的名额原本是留给金家老大的，结果金大伯主动把名额让给了年纪相仿的二妹，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年幼的三妹和小弟，自己一个人陪着宋婆婆出去摆摊卖点凉面小吃，供弟弟妹妹上学，等到弟弟妹妹长大成人、成家立室之后，金大伯的小摊也变成了小店，还用母亲的名义单独买了一套房子，接着才开始考虑个人问题。

结果宋婆婆先是外出时被摩托车撞倒，摔到头，缝了几针，在医院住了一个月。之后又因为老年痴呆，自己一个人出门摔了跤，伤到了盆骨，在医院又住了两个月。医生说以后得尽量卧床，出门要坐轮椅，腰和腿都不能太用力。

金大伯最开始请了护工照顾母亲，结果换了几个都不满意。因为宋婆婆常年卧床必须得多给她翻身，避免生褥疮，屎尿也需要有人扶她到便盆上，但是也经常有拉到裤子上的时候，而且因为她有老年痴呆，脑子经常不太清醒，倔起来就不愿意吃饭吃药，喂她吃饭至少得花一个小时，还得要人哄着陪着，经常带她出门散散步，看看外面的世界。在这样强度的工作下，很多看护都做不长久，几番折腾下来，宋婆婆的尾椎骨处得了褥疮，烂了一个大洞，痛得她天天爆粗口，脾气也愈发古怪。埋怨金大伯眼里只认钱，骂他不孝顺，说他自私自利不顾老母亲。后来在金大伯的悉心照顾下，伤口才慢慢愈合，而金大伯也彻底被绑在了母亲身边。

再后来灿佑他爸因为车祸去世，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，二姑三姑自顾不暇，只有金大伯偶尔给他们母子送点吃的，灿佑高中便辍学，早早出来打工补贴家用，但是和金大伯和宋婆婆一直很亲近。虽然家境困苦，但是灿佑却很是努力，一天到晚念叨着要赚大钱，发大财，给自己妈妈过上好日子。罗森去外地读大学后，只有放假才能和这个兄弟见见面，谁知却出了这档子事，可想而知他会有多难过。

到了金大伯家却不见人，罗森赶紧给灿佑打电话，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起：

“灿佑，你在哪儿？”

电话那头很是嘈杂，似乎是谁在吵架，灿佑走到安静的地方答道：

“阿森？啥事。我在医院，奶奶她……走了。”

“你具体位置在哪儿，我马上过去找你。”

“我们马上要去殡仪馆，你在殡仪馆门口等我吧。”

赶到殡仪馆门口，罗森和二叔等了十几分钟，才等到了金家一行人。刚陪着他们把宋婆婆送到遗体保管室，结果出来到了广场上，灿佑的二姑父又朝着金大伯说：

“大哥，现在妈走了，留给咱们的也就那一套房子，我们家相宇处了对象也要准备结婚了，首付还差点钱，把房子卖了，你们兄弟姐妹四个分一分不好吗？”

一旁的三姑也帮腔：

“是啊，大哥，城里这套房子一卖，你可以带着钱继续干回老本行，自由自在，多好啊。”

金大伯只是盯着远方，不说话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灿佑听不下去了，护到金大伯前对着其他人说：

“你们这说的是人话吗？那个房子本来就是大伯一个人赚钱买的，房子卖了你们让他住哪儿去？！”

“大人说话你小孩插什么嘴！你懂个什么？你大伯自己有门面，就住门市上，还能做生意，还不用两头跑，这多好。”二姑父反驳道。

“呵，你们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！奶奶尸骨未寒，你们就跑到这儿来打房子的主意，你们对得起奶奶吗？！”灿佑气得胸口一起一伏，声音也大了不少，引来广场上不少人侧目。

他二姑父觉得面子上挂不去，开始耍混：

“你这臭小子没大没小，怎么跟长辈说话的。也就是你爸走得早，看你妈把你教成了什么二流子的样子！再说了，那个房子本来就是你奶奶的名字，按法律也有你二姑一份！”

提到灿佑早逝的爸爸，他更是气不打一出来：

“你！你们！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白眼狼！当初要不是大伯，二姑，你！你能有正式工作，不愁温饱吗？还有三姑！你能有机会上学，还找了个好人家嫁了吗？我爸死了，你们两个当姑的有来看一眼吗？全是大伯，一边照看奶奶，还要帮衬我们孤儿寡母。奶奶出了事你们去看了几次？人在做天在看，你们这么做会遭报应的！”

二姑想说点什么，却被二姑父拉住了。灿佑声音越来越大，广场上的人也越聚越多，二姑父面子上挂不住，便大声朝灿佑他妈妈吼道：

“肖春花！管好你儿子！小小年纪就会颠倒是非！既然要扯这些，我就来跟你们说道说道，当初爸的接班名额只有一个，是大哥说他要去做生意，妈才把名额给了我媳妇，之后他们生意做得风生水起，买房买店，还有妈的养老金，全部都在大哥那里，这中间又有多少钱？！政府给八十岁以上的老人送米送面送油，逢年过节还有红包，要不是因为这个，大哥哪儿来的钱接济你们家！这么多年没相亲没找女人，莫不是早就跟你们家暗渡陈仓了吧！反正都是姓金的，肥水不流外人田，说你大伯两句看你激动得那个样子，以后干脆别叫大伯了，直接改口叫爹算了！”

灿佑妈妈憋得脸通红，但是她天性温柔，不知道怎么跟人吵，灿佑更是气得冲了过来，他妈妈拉都拉不住：

“二姑！你怎么不说话？！就看着他这么编排我们吗？二姑！”二姑张了张嘴，被二姑父一瞪，就再没了反应。灿佑一向嫉恶如仇，又没什么心眼，看到二姑这样的表现，气得只能苦笑：

“好啊！好～自己的亲妈出车祸，病了那么久，也没见你床前尽孝，也没见你在医院跑上跑下。现在人没了，马上屁颠屁颠跑来分房子了，为了分房子不惜让你男人污蔑自己的亲大哥！不孝女说的就是你这种！你们小心天打雷劈！”

“我天打雷劈？！我让你看看到底谁天打雷劈！”

二姑父说着掏出手机，把音量开到最大，放了一段视频：

医院的病房里，金大伯对着病床上的宋婆婆大吼：

“你怎么还不死？！十五年了！就是不死！不死！真的活着害人！”

接着镜头一黑，只听到几个耳光的声音，然后是宋婆婆抽泣的声音。

视频一放完，众人一片哗然，灿佑也是满脸震惊：

“大……大伯，您……”

二姑父一脸得意：

“看到了吧！没话说了吧！什么才是真的白眼狼！久病床前无孝子，什么十五年如一日，都是做给别人看的，现在没话说了吧，看你还在这儿叫嚣！”

“够了！”

金大伯面沉如水，打断了二姑父说话：

“这视频，是你拍的？”

二姑父被金大伯气势压了一头，把二姑往前一推，二姑满眼泪水：

“大哥，这话真的是你跟妈说的吗？你为啥要打妈？妈的死，跟你有没有关系？你说，你说啊！”

三姑也冲上前来，对着金大伯推推搡搡，周围的人更是议论纷纷。金大伯避开两个妹妹的追问，大声说道：

“我没什么好解释！等娘的丧事办完，你们找律师上门，等房子卖了分给你们！从现在开始，到丧礼结束，这事谁都不准再提！”

说完他望了望殡仪馆，便走出了人群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