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哥?你醒醒啊,哥……”
“求你了,哥哥,别吓我好不好……”
“我已经没爹娘了,你不……不要丢下我……”
“呜呜呜……”
1980年,深秋时节。
农村供销社门前。
一阵朦朦胧胧中,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入耳朵,昏睡中的周炳文被吵的睁开了眼睛。
渐渐地,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。
可当看清眼前的情景时,整个人都懵了。
自己正被一名十岁出头的女孩儿,紧紧抱在怀里,哭的声嘶力竭。
这……是在哪儿?
小姑娘感受到怀里动弹,惊得一回神,赶忙低头看向怀里。
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,周炳文仿佛看到鬼了那般两眼一凸,惊呼起来。
“一苒?”
“哥,你醒了?”
女孩儿枯黄俏脸顿时喜极而泣,撇着嘴哇地一声又哭喊起来:“呜呜……你吓死我了,哥……”
“??”
周炳文顶着满脑袋问号,赶忙坐起身子,回望四周,脑瓜子一阵阵嗡鸣。
一眼望去,全是熟悉又陌生的环境。
这……不就是自己17岁那年所经历的那一幕吗?
因妹妹从小身患重病,父母为了给她治病,四处求医,欠下了累累巨债。
可就在两年前,一场车祸带走了双亲。
从此,这个家,就只剩下他兄妹两人。
周炳文扛起了养家的责任,一边挣工分还债,一边给刚刚十岁的妹妹治病。
但债务的窟窿实在太大了,挣的那点工分全抵债了,兄妹俩差点给饿死。
情急之下,周炳文冒死去供销社偷馒头给妹妹吃,却当场被人抓住,被打个半死,差点扭送公安局。
自己昏迷后,是妹妹拼命维护,还咳出了血,人家供销社这才作罢。
也因为这件事,妹妹的先天性心脏病加重,加上没钱医治,半年不到,人就没了。
这是他一辈子最懊悔的事情。
理清楚了思绪,周炳文缓缓回头,望着妹妹那张憔悴脸蛋,有些恍惚。
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
是做梦?
还是重生?
“哥,我们回家好不好……”
“哥,我不饿了,我真不饿了……”
“一苒以后都不吃了,我只要哥哥活着,呜呜……”
妹妹周一苒瘦弱的小身板紧紧贴着周炳文,吓得惊魂未定,泪珠子就顺着蜡黄俏脸啪嗒啪嗒的往下流。
她真的很怕很怕,单薄的小肩膀一直在抽。
她怕失去哥哥这个唯一的亲人,所以,浑然不觉间,嘴唇都快咬出了血。
“一苒不哭!不哭……”
周炳文本能的给妹妹擦掉眼泪。
他现在脑袋很乱,前世和现在的两种记忆,在脑海中混合在一起。
思绪交织的那一刻,也变得渐渐清晰起来。
忽地。
周炳文神情一滞,他回过了神。
自己……真他妈重生了?
从2025年春节,重生到了四十五年前的现在?
“哥,你怎么了?”
周一苒有些害怕,以为哥哥还在赌气,吓得赶紧又拽住他:“我……我不饿,我真的不饿了哥……”
周炳文还想说什么,热泪瞬间就塞满了眼眶。
他强忍着哭意,下意识握着妹妹的手又攥紧了几分。
眼珠子盯着妹妹,他想再多看看她,多看看这个苦命的丫头。
是自己上辈子无能,才没保护好她。
要是自己不去偷供销社的东西,妹妹就不会替自己挨打了。
要是自己能多挣点工分,妹妹就不会饿到身子日渐衰弱。
“哥没事,哥现在就带你回家弄吃的。”
周炳文抽了下酸楚鼻头,挤出一抹笑,拉着妹妹的手转身就快步而去。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?也没兴趣去揣摩这些。
他只知道上辈子,自己最对不起的,就是手里牵着的这个傻丫头。
从出生到病死,整整十二年,从来不知道吃饱饭是什么滋味。
小时候家里就穷,妈妈没母乳,只能偷生产队的羊奶喝。
后来爸妈挣的工分大都给她治病了,她三岁就知道父母不容易,饿到喝水充饥。
周炳文清楚记得,妹妹去世那几天,吃多少吐多少,喝什么吐什么。
到死都紧紧拉着自己的手,跟自己说:“哥,我不想死,我还想活着……”
那么一个小姑娘,下葬的时候,裹着草席才刚三十斤重。
后来。
周炳文每每想起这一幕,就钻心的疼。
他家的村子距离供销社,还有两里路,兄妹俩就这么在深秋时节,沿着庄稼地的小道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。
周炳文也饿了好几天,嘴唇和嗓子眼干疼干疼的。
他现在满脑子都想的是接下来怎么破局。
前世,他干了一辈子的厨师,就算重生,自己唯一能拿手的也就是厨艺了。
可眼下这1980年的节骨眼,要啥缺啥,想要靠一手厨艺翻身,还真不太容易。
“哥,给……”
正想着,忽地妹妹周一苒拽了下他手,回过头,就见小丫头黢黑的手掌内,攥着半个高粱窝窝头。
周炳文看得不由一怔:“从哪儿弄的?”
“刚才那些人打你的时候,我偷偷从地上捡的……”
周一苒抿着干裂嘴唇,可怜巴巴的道:“我……我就是觉得,他们不能打……打了人,还不给吃的……”
周炳文听得心头暖了下,一把将妹妹搂在怀里。
“哥不饿,你吃吧。”
“哥,你吃。”
“你吃。”
周炳文将高粱窝窝头上的泥土吹散,又拍了拍道:“听哥的话,先填填肚子,等会到了家,哥一定会给你弄好吃的。”
周一苒仰着头,泪汪汪的看着周炳文,眼眶又红了。
“哥,我……我不饿,你别……别再去偷了好不好……”
“……”
周炳文愣了下,旋即一阵愧疚感升起:“一苒,哥给你发誓,以后再也不偷了,而且哥一定会好好保护你,快吃吧。”
周一苒明显是真饿到有些扛不住。
在几经挣扎下,终于一边走路,一边抱着窝窝头啃了起来。
这东西硬的跟石头一样,啃半天才能啃下一点碎屑。
回到村子的时候,天色已经渐晚,生产队里刚下工,大伙扛着家伙什正陆陆续续回村。
周炳文带着妹妹是从小路走的,他主要是怕碰上债主,每次都被追问个不停。
然而。
进了村子,刚走没两步,远远就看到自己大门敞开着,好几个人从里面正往外搬东西。
竹编暖水瓶、瓷盆等之类的,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物件,但也是家里仅有的。
一名妇女靠在院门上,一边拉着鞋底,一边叭叭得嚷着。
“诶呀,你们啊,能拿的就赶紧拿……”
“还真指望他们能还钱啊?你们也不想想,周炳文那小子自己都快饿死了,他拿什么还?”
“再说了,那个丫头,一看就是个短命鬼……”
“他们家从有了她之后,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……”
“最后还是把她爹娘克死了吧?我看呐,周炳文那小子也早晚都得被克死……”
“所以,趁着这家里还有点东西,赶紧拿,别管值不值钱,总比到最后债没要回来,东西还没捞着强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