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兔皮虽然这时候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物,可供销社对于这东西的收购,是有明确数量规定的。
例如,一次性收购超过五张,就必须得有生产大队开具的批条。
所以。
当周炳文将八张带血的野兔皮摆在木制玻璃柜上后,几名售货员不约而同的凑了过来。
一边伸手摩挲着柔软的兔子毛,一边从上到下打量着周炳文。
其中一名年龄稍长的男子,拿起挂在脖子里的黑框眼镜戴上,抬头问了句。
“小同志,你一次要买八张?”
“对。”
“你们队里的批条给我看一下。”
这话听得周炳文一愣。
上辈子,他现阶段也没卖过野兔皮,所以并不了解这里面的可操作性。
“怎么?”
中年男人见周炳文那发蒙的表情,轻笑道:“没批条?”
“对。”
周炳文有种不好的预感,警惕道:“收不了吗?”
“诶呀,要是没批条,我不好跟公社交代啊。”
中年男人手上揉搓着兔子毛皮,很是难为情的道:“东西是好东西,这马上入冬的兔子,就是肥,这也都算是甲级皮了。”
“您给通融通融……”
周炳文听出来了不对劲,试探性的道:“我这也一共就八张。”
“八张已经很多了。”
中年男人道:“我要是不按程序来,就得犯错误,还可能要被处分的。”
“那算了。”
周炳文听出来了答案,马上抓起兔子皮就往编织袋里塞,毫不犹豫。
“诶诶,别着急啊,小同志……”
中年男人反倒是拽住了他的手:“先听我把话说完,我也没说不收啊。”
“你说你的。”
周炳文头都没抬,三两下将野兔皮装完,一把提起来。
“小同志,这样你看好不好……”
中年男人眼珠子贼溜溜的一转,笑道:“我帮你找个人,八张野兔皮分成两个人卖,钱你都拿着,但是,你这些得按乙级皮走账。”
“甲级皮多少钱?乙级又多少钱?”
“甲级八毛,乙级五毛。”
“……”
周炳文来虽然不了解野兔皮现在的行情价,但从中年男人的眼神里也能看出来了狡黠。
这分明是觉得自己年纪小,想方设法将自己手里的兔子皮坑走。
想到这儿,周炳文冷冷扫了柜台里面几人一眼,抓着编织袋头也不回的就走。
“诶,你看……”
那名中年男售货员脸上笑容一僵,直起身,眼巴巴看着周炳文出了门。
中午十二点一过,镇上的大集人就越来越少。
周炳文将编织袋重新绑在二八大杠后座上,推着车把,沿着大集往前走,眼神里也很迷茫。
说实话,除了供销社,他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其他的销路。
像国营皮毛厂这种,自己这点皮毛,人家根本不会搭理。
至于野路子,今天大集都已经散场了,也找不到能收购的人。
“同志?小同志……”
不料。
正当这时,身后一道声音传来,跟着便有一只手拽住了自己的胳膊。
周炳文下意识转过身,就见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头,手里推着一辆红色飞鸽牌脚蹬三轮车,车兜里装满了高粱糜子做成的笤帚。
黝黑的脑门上扣着一顶草帽,咧着一嘴黑黄黑黄的牙,冲着周炳文发笑。
“那几张野兔皮还卖吗?”
“???”
周炳文不禁疑惑的打量了他几眼。
“小同志,你别误会。”
老头将三轮车停好,眼珠子紧盯着周炳文车后座上的编织袋,就说:“刚才你在供销社说的,我都听到了,幸亏你没答应那姓刘的,不然……你可吃了大亏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你这些东西的成色,我看了,质量都不错。”
老头说着就比划了个手势:“你把这些东西卖我吧,我给你这个数。”
“这是多少?”
“啧!”
老头故作不悦的翻了个白眼:“小同志,我给你一块五,可是比供销社翻了一倍。”
周炳文掂量着这个价格,跟自己的心理价位确实差不多。
80年,全国职工人均工资也不过六十块钱,农村普通劳动力一天更少,大都是一块钱左右。
自己这一张兔子皮就顶人家一天多,着实有些心动。
更何况,一苒那丫头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囤货自居了。
“小同志,你看看这里……”
老头看出来了周炳文的怀疑,警惕着环顾了下四周,偷偷转身掀开三轮车上那一堆笤帚,下面全是一些野生动物的皮毛或者尸体。
“你要是还不放心,也可以跟我去家里看看。”
“那不用了。”
周炳文也不端着,将二八大杠车腿一插,拎起编织袋就要开口:“你验验货吧。”
“不用。”
见状。
老头赶紧一把捂住周炳文的手,慌张道:“在供销社我就已经看过了,都是好东西,我现在就给你拿钱。”
“市管队稽查的车子还没走,这些地蹦子皮要是被他们看到,咱俩谁都跑不了……”
说着,老头翻开上衣内斗,里面抓出来一把零零碎碎的钱。
一张大团结,两张女拖拉机手,往周炳文手里一塞,又利落的将其他钱都装了回去。
“小同志,我看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抓的吧?以后要是还有别的,也可以找我……价格都好说。”
边说话,老头边将编织袋扔进三轮车斗内,扒拉着上面的笤帚,一直塞到最底下。
“野鸡收吗?”
周炳文数了数,钱没问题,塞进兜里就问。
“收啊。”
老头正准备骑车走人,听到这话兴奋的回过头:“你有多少?”
“有十几个。”
“十几个?”
老头忙不迭下了三轮车:“小伙子,你告诉我,你家住哪儿?我找时间去你家收怎么样?”
“你给多少钱?”
“这样,小同志,我也不瞒你……”
老头子一副遇到大生意的样子,有些激动道:“看你好像不了解这方面的价格,我就跟你说说……”
“野鸡我们行话叫草上飞,供销社最多给你一块二一只,我给你三块。”
“野兔我们叫地蹦子,去了皮,供销社也是给你八毛,但我给你两块。”
“你要是手里有更多,咱价格还可以谈……”
周炳文听得心里头一热,真有些悸动。
眼下80年,距离真正的自由市场经济还得过几年,可妹妹的病情根本拖不得,加上那一屁股债,现在任何一条能挣钱的路子,都是在救一苒的命。
“大爷,我给你个地址……”
打定主意后,周炳文掏出兜里的铅笔和纸,写下了自家公社生产队,以及自己名字。
递到老头手里后,说了句:“这样,大爷,三天后,你来找我。”
“好!”
老头看完纸条往兜里一塞,扭身拿了两个笤帚绑到周炳文车后座上。
“小同志,咱们两个有缘啊,这扫把你拿去用……”
说完,老头这才心满意足的蹬上三轮车,哼着京剧《定军山》小调,沿着大集尽头一路南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