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8.怨鬼附身
有一年大旱,庄稼颗粒无收,为了充饥,野菜、树叶都被洗劫一空。后来,灾民实在无以为生,便扶老携幼离开家园外出逃荒。
逃荒队伍里,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儿。不幸的是夫妻双双得了急病,女儿身无分文,无法为父母治病。没几天便先后离去,女儿便一人在外逃荒。
后来,姑娘行至一个叫李家庄时饿晕,被一个刘姓老汉发现,便把姑娘背回家。刘老汉有一儿子,腿略有残疾,尚未娶妻,乡邻便劝他将姑娘收做儿媳,也算行善。
当时,姑娘为抱救命之恩,便与刘老汉之子结婚后,生活倒也圆满,唯一遗憾的是,五年多来,姑娘并没有为刘家添个一儿半孙,刘家逐渐开始厌恶她,平日家里农活由她一人承担,并且动不动就打骂,姑娘受尽了屈辱。
姑娘无亲可投,便逆来顺受,终日强颜欢笑。但即使这样,刘家仍是不断的施虐。终于在一个冬夜,将姑娘杀害,扔到了村外的井里……
战乱年代,谁家没了个人,就相当于死了个牲口,没人找寻,村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姑娘头七那晚,夜已经深了,刘老汉关了屋门,盘腿在炕上扣了一烟袋烟叶。凑到桌子上的油灯前把烟点着,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。“咳……咳咳咳……”烟呛的他一阵咳嗽,一口浓痰泛了上来,他下了炕,拖着鞋,走到门口吐痰,一手抓着烟袋,一手扒开插棍子,拉开门……
姑娘浑身水淋淋的站着门口,头发上还滴着水珠。正瞪着眼直挺挺的看着他……
“唔……”刘老汉一口浓痰硬生生给咽了回去。
姑娘慢悠悠的说了一句:“我冷啊……”然后回头慢悠悠的走了。
刘老汉两腿筛糠,顺手把门关上,回身瘫坐倚靠着屋门,爬不起来了。
过了很久,刘老汉回到里屋,只见媳妇缩在炕上,裹着一床被子,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,慢悠悠的说:“我冷啊……”
刘老汉顿时感觉头皮发麻,浑身飕飕的风穿骨。因为媳妇的语气,腔调,和刚死去的姑娘,是那么的像。
“你是谁?”刘老汉硬着头皮问。
“我冷啊……井里好冷啊……”媳妇目光呆滞,还是慢悠悠的说。
刘老汉赶紧喊起儿子去找村里的神婆,神婆来了后,从怀里掏出一个香炉,装了一些香灰后,把四根香插在香炉里。四根细细的烟柱袅袅升起。然后,神婆也不说话,掏出烟袋锅,竟然抽起烟来。
“呜呜……”刘老汉的媳妇低声哭泣着:“我死的冤啊……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神婆。
“胡说,黄泉路上无老少,阎王爷那里有错账?”没等刘老汉媳妇说完,神婆瞪着眼就把她的话给打断了。
“他们无情无义,我不服啊……”刘老汉的媳妇好像被镇住了,换了个意思又说。
神婆感觉自己一句话已经占了上风。换了平和一点的语气又说:“这骑马挑担是命中担,有人出生就含着金钥匙,你就叼着个草。怪谁啊!命呗!”
神婆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有道理,还斜着眼用烟袋锅子轻轻的敲了敲炕桌。
“呜呜……”刘老汉媳妇又是一阵哭泣,抽泣着说:“可我就是不甘心!”
“哎……孩子啊!我知道你命苦,也知道你心里憋屈。可你看看,这老太太都五十多的人了,人鬼殊途,你附身在她身上,她怎么受得了啊!你是个听话的孩子,可你要是把她折腾病了,这阎王爷面前可又是多了一条不孝啊!”神婆语重心长,一副善心善意的样子。
神婆见她没说话,接着又说:“今儿晚上我做主了,给你送五十个银壳子,两身衣服,一口箱子。抽空去烧给你,你这就回去吧!中不?”
“不中!还不够。”刘老汉媳妇把眼一瞪。
“那你还要啥啊?”神婆问。
“虽然说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我无法身孕,也不怪刘家会如此待我,只是畜生尚且有义,人岂能如此无情?好歹一起生活五年,五年情分岂能因为这事而一笔抹去?我只求能够得以解脱,重入轮回,忘却此生便好!”刘老汉媳妇依然是姑娘的语气。
“投胎做人,放下仇恨,重新来过,强过每天都活在苦闷怨恨中。只要你想去,就可以去。道理很简单,就看你放的下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怨念。”神婆说。
刘老汉媳妇没说话,神婆接着又说:“人生八苦,生、老、病、死咱们不提,且说那爱别离,再说那怨常久,还有那求不得,最后是放不下!一占爱别离,因此生恨。二占怨长久,为此而苦。三为求不得,从此拖累。死了,死了,最后你还是放不下啊!”
“罢了罢了吧!放下恨,放下怨,我愿去投胎做人!”话音一落,刘老汉媳妇一下瘫软在炕上,儿子赶紧过来扶着让她躺下,轻轻的盖上被子。
神婆也从炕上下来,指着香炉,对刘老汉的儿子说:“等香燃尽了,明天给我送过去,顺便把许的愿还了。明天找僧人、道士给忘魂超度。”
“让您受累了!”刘老汉客气的说。
第二天一大早,刘老汉到西山请来了和尚,给姑娘超度忘魂。此事过去后,刘老汉一家人都信了佛……
鬼可怕,但人更可怕。鬼且有义,人却无情。世间之事,万万千千,又岂能只言片语道得尽?
29.一个卖命的人
灌县北门外校场坝,除阅兵练兵之外,还兼作刑场,将死囚砍头或者枪毙。在这里,时常发生“卖命”“买命”的喜剧。
1935年初夏的一天,校场坝又枪毙了四个死囚犯,一片污血染红了草地。
行刑队和看热闹的人们离去之后,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,躺在地上的一个血淋淋的“死尸”忽然眨了眨眼睛,往四下里一瞅,也就在这时,只见从北门方向急急走过来三个人,两男一女,为首的一个女的,五十岁左右,生得立眉吊眼,满脸横肉,腰间还别着一把左轮手枪,显得十分霸气。
这人,就是灌县当时有名的恶婆——女牢头熊老姐儿,那“死尸”见了她,忙又装死。
这会儿,熊老姐儿和两个警察很快走到被枪毙的尸体前,把四具血淋淋的尸体搬上了板车,刚才睁开眼睛的那具“死尸”,这会儿连大气都不敢出,身子硬挺挺的,一动都不敢动。
两个警察慢吞吞地开始把尸体往板车上抬,熊老姐儿在一旁监督着,那具会说话的“死尸”一直挺着腰,僵硬着手脚,一点也不敢软,因为他明白:只要他身子一软,就会被熊老姐儿发现他还活着,就会再次被弄去枪毙!
尸体装上车,两个警察拉着板车一路走着,没多久就到了“卡房”。卡房是囚犯死后暂寄的班房,地处北门城外的一片荒地上,两间破旧的茅草房,一间停放尸体,一间是熊老姐儿的卧室兼厨房。
卡房离校场坝行刑处约半里多路,被枪毙的死囚尸体,先要收到熊老姐儿主管的卡房暂时停放,收取存放费,然后在一两天内,由死囚的家属前来卡房领尸,无人认领的尸体,则由熊老姐儿带人在北门外新棺山随便挖个坑,埋了。
尸体运进卡房,熊老姐儿一面吃饭一面翘着二郎腿,用欣赏一般的目光打量着放在停尸床上的尸体。
那一具没有死的“死尸”,此刻肚皮正饿得“咕咕”叫,他听见熊老姐儿吃饭时津津有味的“吧嗒”声,更是口水直流,但又不敢流出来,只好往肚子里咽。
熊老姐儿吃罢饭,有了精神,便走到停尸床边,一个挨一个地验看,看着看着,她突然冷笑一声,取出了她惯用的一根大竹杠,对着那具没有死的“死尸”抽打起来。
那“死尸”开头还强忍着,没吭声,抽到十几下时,“死尸”便疼得受不了啦,“哎哟”一声,跳下停尸床,夺门就逃,熊老姐儿冲出门,高举竹杠,一边追一边打。
“死尸”饿了一天,加上惊吓,已经筋疲力尽,跑不快,熊老姐儿很快追上,“死尸”“扑托”一声跪在地上,拱手求饶道:
“熊主任熊奶奶,饶了我吧,我上有80岁老母,下有妻儿,他们全靠我一个人挣钱供养!”
熊老姐儿鼻子里“哼”了一声,喝道:“你杂种骗得了你姑奶奶的眼睛,骗不了我这根敲了20年死尸的竹杠!老实说,你这回卖命得了好多钱?”
“死尸”连连磕着头,说:
“我身上没带钱,明天一定叫人把钱送来,孝敬你老人家!我原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天黑后悄悄逃走,独吞卖命钱,谁知你老人家敲竹杠从不漏掉一个。”
熊老姐儿听那“死尸”这么一说,走上前去,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人的脸,冷笑道:
“杂种,原来又是你张三娃!我今天上午搬尸时就觉得有点面熟,只是血糊了,认不清楚,不过,任何卖命的,都难以逃过我这竹杠!”
熊老姐儿赏了一碗冷稀饭和几块泡菜给张三娃吃,然后厉声问道:“今晚你睡我的床,还是睡停尸床?”
张三娃嘀咕道:“还是那个价?”熊老姐儿说:“我的床涨价了!”张三娃嘴一撇,满肚子不乐意:
“那我不睡你的床,我还是跟尸体一起睡停尸床算了。”熊老姐儿恶声恶气地说:
“睡停尸床60元,睡我的床80元,你娃为了节省20元,宁肯跟尸体一堆睡?”
张三娃哀求说:“那就让我坐一夜吧,我不睡。”
熊老姐儿说:“坐也可以,要多交 10元钱,总共收你70元。”
半夜,熊老姐儿睡在床上,张三娃坐在凳上,两人一时睡不着,就说着话儿解闷儿,熊老姐儿问:“三娃,你第一次卖命,是怎么卖的?”
张三娃哭丧着脸说起了往事:
张三娃是被抓壮丁抓到部队上的。有一次,连长问张三娃想不想吃大钱,张三娃不知道“吃大钱”是啥意思,连长说:
“吃大钱”就是“卖命”,过几天要枪毙人了,犯人家属找到他,说愿意出1000块大洋买命,让他在队伍中物色一个甘愿卖命的兵,冒充囚犯去挨枪毙。如果同意的话,连长就给张三娃100块大洋。张三娃一听就吓傻了:
“枪一响,命都没了,这100块钱要来干吗?”
连长让张三娃放心,告诉他:上刑场时,让他跪在3号位,3号位的刽子手已经买通,到时候他装上假子弹,最多擦伤一点皮,出点血,绝对伤不了命。张三娃还是不肯,连长发火了,把手枪一拍,骂道:
“不识抬举的东西,不干,老子先毙了你!”张三娃没法,只得答应了。连长还说,枪响后一定要装死倒下,逃的时间要算准,不能早也不能晚,那就是在行刑队离开之后、在管卡房的熊老姐儿来收尸之前,抓住时机逃到小树林中藏起来。晚上,连长会派两个弟兄到小树林接张三娃,脱下囚服,换上军装,回到队伍里,继续当兵吃粮。
连长还告诉张三娃:要是来不及逃走,被弄到了卡房,那也不要紧,他会买通熊老姐儿,给她一个80元的红包,叫她在用竹杠抽打时手下留情,然后半夜里把人放了,向上司报告时就说是卡房的墙壁年久失修,墙根有洞,让野狗钻进来,拖了一具死尸走了。连长得意洋洋地说:
“如果你在熊老姐儿收尸之前逃离,我这80元的红包就不必给她了。”
张三娃到了这份上也只有说实话了,他说他这是第四回“卖命”了。熊老姐儿一听立刻暴跳如雷,骂道:“这龟儿子太不地道!”
她想:眼前这个张三娃以前卖过三回命,可她“熊主任”只拿过一回80元的红包,瞧这龟儿子连长,节省两回了!熊老姐儿这一次可真被惹恼了:
“老娘这回要加倍收钱,不然,闹到哪一级都不怕!”
就这样,张三娃被“卡”在卡房里出不来了!
第三天,那个做“卖命”生意的连长,见自己的士兵没归队,急忙找到那个“买命”的死囚家属:“我的兵被卡在卡房里了!”
家属怕闹出事后露馅,就来到卡房找熊老姐儿,熊老姐儿鼓起眼睛,指着张三娃,阴不阴、阳不阳地说:“认清楚,这是不是你的儿子?”
家属支支吾吾地说“是”,熊老姐儿冷笑一声,雷一般地吼道:
“这不是你儿子,他叫张三娃,是28军4师3团2连的兵!”
死囚的家属急忙送上红包,熊老姐儿打开一看,是80元大洋的银票,“哼”了一声,说:“不行!”家属无奈,只好又掏钱。
关节打通后,张三娃再次装成死尸,被人抬入棺材,家属跟在棺材后面哭哭啼啼的。
到了夜里,张三娃掀开棺材盖,偷偷摸摸地溜回部队,继续当兵吃粮去了。他下回“卖命”,该是第五回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