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章:登绛

青羊镇的战火迅速蔓延,玉阙四峰,元阳五峰,整整九位练气大修,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。

大战持续整整五日,生灵涂炭,尸山血海。

白骨露于野,千里无鸡鸣,一郡之南隅尽成赤地,草木衰枯.....

汝南十八镇,几乎无一凡人幸免,只寥寥几个宗门治地的野修幸而脱逃。

唯有乐宁全镇入山避祸,七千百姓才得以存活。

玉阙陈叔玄、柳南风、风玲珑,皆战死于阮馥镇。

元阳慕容长琴、吕尚、云虚子、金盛等人也尽皆死绝。

独独阴阳峰主立在一片荒芜中,一头银丝乱舞,老气横生,浑身灵炁已然散尽,与枯朽老木无异了。

他双袖空空,已是失去了两臂,在那里佝偻着,脸皱如树皮,泛白的眸子微微眯起,似仍是看不清远处那道灰袍身影的面容,他挪动着步子朝那人走近。

作为最后战场的合水镇,整座小镇的建筑都被夷为平地,加之又落了两座七品大阵在此,虽各大仙师已死,但炁锋仍在纵横着。

莫说凡人,即便镇中胎息巅峰的景家景镝在这里都撑不过十息。

但那名灰袍男子......竟如履平地,乱扫的炁锋在他身躯三尺外被阻隔,不得寸进。

只见他踏着满地尸体而行,忽而掀髯高歌:“众生芸芸,芸芸众生,无生无灭,无增无减~~”

“昨方走马,今成眠尸,道道愿力皆枢要,可为吾开方便门,立跻圣域哉!”

吴道玄连踏步的力气都无了,侧耳听那人高歌,顿觉有意思得紧,索性站在原地等那人走过来。

当生命走到尽头,能有人聊上几句,是极好不过的事情。

灰袍男子昂首高歌,愈来愈近,此刻得以看清原来是名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,须发仍乌黑,面容清癯,精神抖擞。

每一步踏出,便有丝缕幽光在其身周汇集,渐渐汇入他眉心。

胎息应真……

胎息玉符……

练气三层……

炼气八层……

筑基初期……

筑基巅峰……

灰袍男子周身气势暴涨,六步已就筑基之巅,他倏然停步不前,与吴道玄相距一丈,两相对望,皆是不语。

奈何此刻的吴道玄灵炁尽散,窍穴被毁,再无法窥探他人境界,纵使筑基巅峰修士在前也浑然不觉,只当其是在这场乱战中侥幸脱逃的寻常胎息野修,他沙哑开口笑道:

“道友,说甚立跻圣域?口气颇大了些.....”

玄汝之南,自他师父玉阙宗主失踪之后便再无筑基修士,哪个敢言立跻圣域?

还说什么无生无灭,无增无减.....

故弄玄虚!

灰袍男子却只微微一笑,不急不缓答道:“不大,一点也不大!”

“倒是你吴道玄,窍毁炁散,双臂皆去,即将往生幽冥,可还有话想对世人说?”

吴道玄苦笑一声:“是个有眼力的,竟认出了本座,怎的?莫非你我有仇,竟令你不顾这大阵之内的絮乱炁锋,冒死也要来笑话老夫两句.....”

若非自己已成一具无用的废人躯壳,定要在死前将此人削茎拔舌,剜眼塞其窍.....

念到此处,吴道玄双眸绽出怪异的光彩,这灰袍男子有挂极好的皮囊骨架,若真能折磨蹂躏一番,不知该有多过瘾。

“老夫姓白,名洛川,汝西人士.....”灰袍男子自顾喃喃起来。

吴道玄不耐烦打断道:“你姓甚名谁,与本座何干?”

对于吴道玄的无礼打断,白洛川置若罔闻,他继续道:

“老夫三岁开泥丸丹田二窍,十五岁胎息灵光,二十岁吞服天地清灵气,跻身练气,睥睨玄汝一众少年天骄。

也就在那一年,族灭,我一身修为尽废。

幸留得命在,四处逃亡,为农主担牛粪、为妓女倒尿盆、引车卖浆、屠狗剃头....做那凡俗下九流又苟活了五十载。

寿将尽时遇一机缘,重开灵窍,五年入练气,寿再增百年。稳扎稳打又七十载,终筑道基....

入汝南创立二宗,一曰元阳、一曰玉阙。再二十年为筹谋求绛大计,蛰身乐宁悬壶济世又八十载。

一路走来,风雨如晦,至今三百载有余!

道玄儿,为师非是来笑话于你,只来晤临终一面...”

言语至此,白洛川容颜变幻,须髯生白,蓦然间仿若老去了百岁。

“师....师父!”

吴道玄双目泪光闪烁,嘴角微颤,倏然跪地,沉沉叩首。

白洛川伸出历尽沧桑的枯槁手掌,抚其顶,再念玉阙传承法诀:

“妄想一萌邪正分,枢机一发荣辱判,涉秽途、触祸机、落阴趣,皆始于妄心...”

念着念着,他忽然顿住。

昔年他亲手立下的传承法诀,只为告诫后来人莫因妄念而落邪道....

却不想到头来,倒是他自己萌生邪念,涉了秽途。

“道玄儿,可怪师父?”

久久叩首未起的吴道玄不语,他已气绝而去。

白洛川合目,将这方天地最后一缕愿力纳入眉心,颧角一滴浑浊泪珠滑落,他颤颤道:

“广成儿,道玄儿,汝南近十万百姓们,罪在吾身!罪在吾身!”

眉心赤符已成。

晦暗天地间骤然光明大放,金日耀灼刺眼。

一道绛红光芒挥洒在颓址废垣,无尽荒凉的合水镇,挥洒在白洛川苍老的躯壳之上。

渐渐的,他层层老皮剥落,白发复转黑,身躯再挺拔,目光湛湛,仿佛逆转光阴,重回少年。

“八十载运筹,今朝功成,叩谢上苍!”

煌煌大世,又多了一尊绛宫大修!

他白洛川于此方血流漂杵的狰狞天地,真正地祭出了大道,代价....却是数名爱徒以及十万民众的性命。

凭君莫话登仙事,一绛宫成万骨枯,非虚言耳!

(虽有些烂梗,但发现我写的故事情节莫名跟这句诗好搭,容我魔改一次。‘狗头保命...’)

白洛川神采奕奕,周身赤气萦绕,他纵身至穹顶大日之下,眉心红符若隐若现。

他灰袍猎猎,虚立在空,抬眸望向南方。

南有大山名青莽,山中藏有乐宁七千之众。

“好个余家子,聪慧至极也,真是我的好徒孙呐!”

白洛川倏然恣意大笑,“元阳不曾断了传承,广成儿,你后继仍有人,老夫后继仍有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