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下最要紧的事，是先把宋景和这关过了。

听雨楼临湖而建，三面环水，一条九曲石桥通岸。

辰时未至，薄雾缭绕，宋景和已立于桥头，仍着月白常服，只佩一柄折扇，像寻常踏青的公子哥。

若非腰间那枚鎏金飞鱼符，几乎叫人忘了他身份。

见苏绵来，他微微颔首，引她入楼。

楼中无客，只设一案两椅，案上摆着热茶并一碟藕粉桂花糖。

宋景和先开口：“昨夜让姑娘受惊了，先吃点东西压压惊。”

苏绵拈糖入口，甜得发腻，索性放下：“大人有话直说。”

宋景和便从袖中抽出一物。

苏绵动作一僵，脸色微变，是她昨夜藏起的血迹拓印帕子，此刻已被清水晕开，字迹却愈发清晰：殿下尚在。

他指尖轻点：“那人死前，手里攥着半枚龙纹玉扣，与此句可有关联？”

苏绵心头急跳，面上却故作茫然：“这是什么？我没见过？”

宋景和轻笑，折扇一展，扇骨上刻着极细的北斗纹：“姑娘不知，却敢夜探废院找一只猫，勇气可嘉。”

苏绵被噎住，索性摊牌：“其实是有人欠我雇银，我只是想找到他讨债。”

“讨债要到锦衣卫刀口下，倒也新鲜。”宋景和收了笑，语气淡淡，“姑娘若肯跟我合作，我保你周全。”

苏绵垂眸，指尖在案上画了个圈：“不知大人可否让我看看那枚玉扣？”

宋景和看她片刻，似在权衡，终是点头。

他抬手，一名锦衣卫捧上黑漆托盘，盘中红绸衬着半枚残玉，龙尾断裂处沁着暗褐血渍。

苏绵伸手欲触，宋景和先一步按住她手腕：“只可看，不可碰。”

指尖相触，他掌心微凉，苏绵却像被烫到，迅速收回。

宋景和恍若未觉，只道：“玉扣背面有篆文‘玄’字，乃前朝东宫旧物。那人既携此物，又与朝中某一位殿下扯上干系，姑娘觉得，他意欲何为？”

苏绵心跳如鼓，却强作镇定：“也许只是拾得，又或许是有人栽赃。”

宋景和深深看她：“栽赃给谁？”

苏绵抬眸，目光与他相撞，像两柄薄刃无声交锋。

片刻，她轻声道：“栽赃给想活命的人。”

楼外忽起风，吹皱一湖春水。

宋景和阖扇，声音低得几不可闻：“三日后，刑部会审理这个案子。若姑娘想起什么，可随时来锦衣卫府司找我，过时不候。”

苏绵起身，福了福：“记下了。”

她转身下楼，脚步看似平稳，实则背脊已沁出冷汗。

石桥尽头，丫鬟正等得焦急，见她安然，忙迎上来。

苏绵却低声吩咐：“备车，去成衣铺后巷。”

丫鬟一愣：“姑娘不先回府？”

苏绵摇头，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方拓印帕，眼神微冷：“我还有事要办。”

她必须得在刑部大审前，把那位‘殿下’找出来。

马车辘辘，驶向晨雾深处。

听雨楼窗棂后，宋景和负手而立，目光追随着那抹素色背影，唇角缓缓勾起。

“鱼儿，上钩了。”

回府途中，苏绵绕道去了成衣铺。

后院静室，她摊开一张新纸，提笔蘸墨，将昨夜所见逐字记录。

写到“殿下”二字，她顿了顿，又添上一句：或是齐元刻字，刀痕新，时日不远。

墨迹未干，她吹了吹，唤来碧荷：“把这封信送到城东‘不秋书肆’，交给掌柜，就说‘海棠旧约’。”

碧荷虽不解，却知轻重，揣信匆匆而去。

苏绵靠在窗棂，指尖轻叩木框。

五日牵手的任务还剩四天，宋景和却先递来了橄榄枝。

她忽然轻笑一声，自言自语：“谁先钓谁，还不一定呢。”

窗外，雨后的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，落在她案头那枚鎏金小香球上。

香球镂空处，一缕极淡的冷梅香悠悠升起，像一条看不见的线，将两个各怀心思的人，悄悄牵在了一起。

次日出门，苏绵直奔书斋。

但仍未有任何消息送来。

她不免有几分气馁。

蓝山不在，打听消息还真是麻烦。

“小姐，若无事，咱们就回府吧？”碧荷劝她。

苏绵翻着账簿随口问：“才刚出不到两刻钟，干嘛催我回去？”

碧荷解释道：“您接连两日外出，都是天黑了才回府，听说老爷对此很不高兴，若不是夫人拦住，您估计又要被老爷罚跪了。”

苏绵撇嘴道：“他除了让我罚跪也没其他招数了，若不是看在我娘面子上，我才懒得搭理他。”

碧荷又惊又怕，想要捂她的嘴，又不敢：“我的姑娘诶！可能不这样说老爷，他再怎么样也是您父亲。若是被外人知晓，定要编排您不敬尊长。”

“骂就骂吧，我压根不在乎。”

碧荷急道：“那您好歹也要为夫人考虑吧，她只有您一个女儿，若是知道外人骂您，肯定会很伤心的。”

“听说近日邱姨娘正央着老爷夫人给刘小姐说亲呢。”

“夫人为此，都没心情吃饭了。”

苏绵无奈，只好放下账簿：“行吧，那就打道回府。”

“路上顺便去买一份我娘爱吃的糕点。”

刚下马车，准备进点心铺，没成想又碰见宋景和。

今日他依然未穿飞鱼服，手里还提着一份打包好的点心。

“宋大人，真巧啊，又见面了。”苏绵心里妈卖批，脸上笑嘻嘻。

最近遇见他的次数简直成倍上涨。

苏绵今日没有涂脂抹粉，白净的脸蛋，炯炯有神的一双葡萄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。

宋景和缓缓移开目光，“你也来买点心？”

“是啊，我娘爱吃这家的藕糕。”

宋景和垂下眼，淡淡道：“真不巧，最后一份藕糕被我买走了。”

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。

苏绵顿时失望不已，眼中光彩都暗了一半，腹诽道：今天还真是哪哪都不顺。

她转身欲走。

“等等。”宋景和叫住她，“这份藕糕送给你。”

苏绵又惊又喜道：“真的？”

宋景和把东西递到她手里，“反正我也不爱吃这个。”

说完，他就要离开。

苏绵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，忽然伸手拉住他。

宋景和微微一怔，不解地回头看向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