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幅看似和谐的画面，恰好落进东街东北侧一座楼阁的窗台前。

宋景和长身玉立地倚在窗边，目光先落在少年身上，随即越过他，遥遥落在苏绵那张白净的侧脸上。

街上人来人往，摩肩接踵，他却一眼就看见了她，像在沙堆里认出一颗珍珠。

还是第一次见女扮男装的苏绵。

他缓缓垂眸，抬手握住窗台上的弓，指腹轻轻搭上弓弦，视线越过喧闹的人群，稳稳对准了那两道身影。

身后，锦衣卫和酒楼掌柜都躬着腰板，大气不敢出。

掌柜更是吓得身体僵硬，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襟，额头冷汗直冒，刚擦干净，又顺着脸颊往下淌，像是永远擦不完。

说起来掌柜也是躺着也中枪。

锦衣卫查到，花魁游街那日射出冷箭的位置，正是他店里的这间雅室。偏偏掌柜对此一无所知，见这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找上门，吓得魂都快没了，生怕被牵连进去。

他想解释几句，可眼前这位指挥使大人从进门就没开口，他哪敢擅自说话，只能在心里急得团团转。

犹豫了半天，掌柜还是鼓起勇气，结结巴巴地说：“宋、宋大人，花魁游街那天，这间雅室真的没人订……小的也实在不明白，那些箭怎么会莫名其妙从这儿射出去。”

“铮……”一声响。

宋景和漫不经心地用指腹弹了下弓弦，空弦声清亮，在雅室里荡开。

掌柜吓得一哆嗦，面色发白，差点腿一软直接跪下去，声音抖得像筛糠：“大人明鉴，小的不过是个做生意谋生的，对这件事是真的不知情！那日所有来酒楼的客人都已记录在册，呈给大人了，半点不敢隐瞒，还求大人明察！”

“既如此，你紧张什么。”宋景和回眸，唇角还带着点笑意，伸手朝身后的锦衣卫示意了下。

锦衣卫立刻递上一支箭，他接过，转身重新望向窗外，利落地弯弓搭箭，“我何时说过这件事与你有关？”

掌柜这才反应过来，这位大人是要亲自验证一下，看箭是不是真能从这里射出去。

他抬手擦了擦汗，心里暗暗叫苦，这大街上这么多人，万一误伤了无辜的老百姓该怎么办？这锦衣卫行事也太随心所欲了！也难怪人人都惧怕不已。

可他哪敢说什么，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。

倚在窗边上的青年，身披绯红官服，面如冠玉，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温和，唇角甚至还噙着点笑意，可挽弓搭箭的动作却娴熟得惊人，带着股不容错辨的狠劲。

掌柜莫名觉得后颈一凉，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
宋景和勾着弓弦的手指微微一松，铁箭“咻”地破空而出，直射向长街。

掌柜忍不住踮起脚，抬眼往窗外望去。

那支铁箭不偏不倚，刚好插在一个少年脚边的青石板上，箭羽还在嗡嗡颤动，只差半分就射中少年要害。

那少年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，手里拎着的绿豆糕啪叽一声地掉在地上，面色发白，但嘴里还咬着小半块糕点，腮帮子鼓鼓的。

苏绵以为是有人刺杀，条件反射地拽着蓝山往后急忙退了几步，哪还顾得上捡地上的绿豆糕，随即猛地抬头，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。

很快，她的目光穿过熙攘人群，与窗台上那个还握着弓箭的身影对上了。

宋景和像是漫不经心似的，微微倚着窗框，垂眸望着大街，眼神淡淡的，仿佛刚才那支箭不是他射的。

可那双眼，明明就落在她身上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
那支突然射来的铁箭，在喧闹的长街上激起一阵骚动。

行人们纷纷惊慌失措地抬头张望，循着箭来的方向探头探脑，脚下却不停歇地往旁边躲闪，生怕下一支箭会落到自己身上。

蓝山反应极快，眸光骤然一凛，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握住了剑柄，黑铁长剑噌地抽出半寸，寒光乍现。

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东街东北方向的楼阁，沉声对苏绵道：“你先找地方躲起来。”

苏绵却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喊道：“你等等！”

蓝山不解，一脸疑惑地看向她。

按她往日最怕惹事的性子，此刻该早就吓得躲到摊位后面了，怎会反而拦着他？

苏绵也来不及跟他解释，只连忙说了一句：“刚才射箭的是锦衣卫。”

一听是锦衣卫，蓝山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松开，长剑重新归鞘。他心里松了口气，原以为是那些一直追杀自己的人寻到了他的踪迹，若是锦衣卫，反倒还有转圜的余地。

苏绵看清射箭之人是宋景和的那一刻，心里便大致有了数。

他多半还在查花魁游街那日遇袭的案子，在那个楼阁射箭，也是想确认射箭的精确位置和动手之人。

可这光天化日之下，街上人来人往，他竟敢在这个时候朝人群射箭，也太肆无忌惮了些。

但想了想，锦衣卫皆受皇帝直接管辖，有天子撑腰，他们的行事作风一向是胆大妄为、雷厉风行。

但方才她真是吓了一大跳，那箭若是再偏一点点就射到她身上了，就算他想查案子，这也太巧了些，宋景和这厮不会是故意恐吓她的吧？

他在窗台上瞧见自己经过，便起了心思，想借试箭的由头杀了自己？

可她转念一想，又觉得不像。

以宋景和的性子，真要取她性命，简直轻而易举，绝不会用这么张扬的法子。

那方才到底是巧合，还是他无心之失？

苏绵正一头雾水之时，眼前的青石板路上忽然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。

她抬头，只见宋景和不知何时已走到面前，正弯腰轻松拔出那支深嵌在石板里的铁箭，随手递给身后随行的锦衣卫。

他目光先落在苏绵身边的少年身上，扫过那副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，随即转向苏绵，语气平淡地说了声抱歉：“方才失手了，惊扰了苏姑娘，真是抱歉。”

苏绵今日虽穿着男装，可没戴面具，但凡见过她的人，一眼就能认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