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晔看在眼里，心里大致明了：“这个人……后来怎么了？”

疏离淡淡道：“后来，他一个人走了。”

这个人叫林旋。

他比疏离大五六岁，阳光清秀，温和如风。

在疏离因为性情孤僻，没有任何人愿意接近她、所有人都在暗搓搓抱团一起欺负她的时候，是林旋站出来护住了她。

他说以后他就是小离的哥哥，谁再敢欺负她，别怪他不客气。

可实际上，他也就是吓唬吓唬那些孩子，同在福利院，他们太懂彼此的心态和处境了，他们想要的仅仅就是吃个饱饭，找个好人家。

所以后来，每次都是林旋把自己的饭让给疏离，先紧着疏离吃饱了他才吃。

偶尔有人和疏离起了冲突，他也是第一时间将疏离带离事发现场，这里毕竟是福利院，不是给他们讲道理的地方，保持乖巧不惹事端，才是最重要的。

他本身就是个性格温和的人，有怎么可能轻易与别人起冲突？

在疏离的记忆里，他唯一一次发怒，便是疏离被人划伤手臂的那次。

彼时林旋用废旧物品给疏离编了一个手链，被同龄的其他孩子看中，那个女生强行索要被疏离拒绝后，恼羞成怒，硬生生扯下手链，手链的一处金属接口被扯开，在疏离的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。

当然，疏离也当场还了回去，一脚将那个女子踹在地上，抱着肚子蜷缩着起不来身。

那一次，疏离因为打架伤人被罚打扫卫生，林旋来的时候，便看到疏离手上包扎好的伤口被她扯开，半只胳膊血淋淋的，血一滴一滴顺着拖把落在地上。

林旋心疼得红了眼睛，一把扯过她手里的拖把丢掉，背着她找到了院长，为她据理力争。

最后的结果是，疏离不用再被罚，而是和那个跟抢她手链的女孩互相道歉，一起被通报批评。

林旋带着疏离去道歉，就在那个女孩不情不愿地向疏离道完歉之后，疏离的倔脾气又上来了，她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，她宁愿拖地也不道歉。

林旋索性拉起疏离回头就走，两人毫不含糊，一大一小拿了两个拖把，继续搞卫生去了，气得院长直摇头。

疏离看着林旋的背影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心安，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，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家人。

自那以后，便很少再有人敢随意欺负疏离。

因为有林旋的保护，疏离在福利院过了三年安稳太平的日子，那三年里林旋一直没有放弃替疏离争取合适的领养人家。

他说他年纪越来越大了，大部分家庭都不愿意领养年纪大的孩子，但是小离还小，还有机会。

可在疏离心里，她却并不想独自被领养，她已经认定了林旋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亲人，所以她不想跟他分开。

她曾经跟林旋说过，除非有人家愿意一起领养他们两个，否则，她是绝对不会愿意离开的。

彼时她说这句话，是因为她相信林旋，也认定了林旋会和她一样，无论如何都会坚定地选择她。

只可惜，她赌错了。

就在她九岁那年，有一户人家看中她的坚韧聪明，想要领养她，她拗不过院长，便在领养人家上门那天一个人躲了起来。

她本以为躲过这次，她就不用在和林旋分开，结果等到晚上她回到宿舍，却得知了一个消息：领养人家久等不来疏离，又气愤又失望，便当场改变主意，领养了一直跟疏离在一起、照顾疏离、阳光乖巧的林旋。

疏离伤心了很长时间，可再怎么伤心，对于林旋能被人领养这件事，她又暗暗庆幸，庆幸至少他们中有一个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。

直到后来她无意中听到院长和其他人的谈话，才知道那日那对夫妇因为等不到疏离准备离开的时候，是林旋主动提出自己想要做他们的孩子。

疏离为了不跟他分开而舍弃的机会，被他自己主动争取走了。

他终究成了那个放弃疏离、背叛疏离的人……

夜风习习，吹得枝叶沙沙作响。

疏离手中的馒头被风吹得又冷又硬，她低头看了两眼，却还是咬了一大口，慢慢嚼着。

祁晔眉心紧锁，双眸微红，显然正在极力隐忍克制自己的情绪，眼底的心疼和怒意交织在一起，复杂难辨。

“冷了，别吃了。”他身手握住疏离的手腕，拿走她手中的馒头。

疏离的表情却是出奇得平淡，将嘴里的馒头咽下，似笑非笑地看着祁晔。

“我想要离开这里，想要回去，因为我想找到他，打他一顿也好，骂他一顿也罢，我想知道当初他提出离开的时候，心里在想什么，有没有想过我，有没有想过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……”

祁晔不忍再听，伸手将疏离拉进怀里，将她牢牢箍在胸口。

“找到了他，问清了这些，你能变得开心起来吗？”

“不能。”疏离摇摇头，“结局已定，无论过程中又怎样的缘由，都无法改变这件事给人带来的伤害。”

“那……为何不放下？”

“因为放不下。他曾经是我的哥哥，也是我唯一的亲人，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人，自从他背叛我之后，我就再也没有亲人，没有家了。”

祁晔略有迟疑，良久，他轻声道：“那是不是以后，你有了新的亲人，新的家，就可以忘记他，放下他？”

疏离愣了一下，沉默了好半晌，没有应声。

祁晔心领神会，便也不再追问她，松开手臂，定定看着疏离的眼睛：“只要你愿意，我可以做你的亲人。”

疏离表情微微一僵，旋即便咯咯笑出声来，又恢复了她一惯对什么都满不在意的样子。

“对了，你之前不是问那个守院人为什么没有对我动手吗？其实不是他不想动手，是他没来得及动手，就先被我给打了。”

疏离收敛笑意，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晔一眼：“他跟林旋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