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微抬下颌,声音透过面纱,柔软而急切:“诸位可知,他是何时不见踪影的?”
一位学子挠挠头道:“我记得我上一次在书院见到他,好像是在三个月前了。”
“后来我们几个没找着他,就去报了官,可他行李都不见了,我们又猜他是不是回老家了。”
“只是没想到姑娘会千里迢迢找过来,看样子他根本没回肃州西临啊。”
苏绵沉思片刻,又急忙问道:“他失踪前可曾见过可疑之人?”
学子们面面相觑,终有人忆起,“那几日他夜归极晚,腰间似多了一枚玉扣,灯火下泛着幽绿,当时光线昏暗,我也没看清是什么样的玉扣。”
线索如蛛丝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苏绵正欲再问,忽闻院外铁蹄踏石,铿锵作响。
“锦衣卫查案,闲杂人等全都避开!”
绯色飞鱼服掠过门槛,宋景和携风而入,腰间银带冷光流转。
苏绵下意识低头,过后才反应过来,自己戴了面纱,宋景和应该认不出来自己。
书院的学子们也对锦衣卫的凶狠残忍之名早已有所耳闻,心里十分惧怕,连忙找借口告辞:“林姑娘,夫子找我们还有事,我们就不打扰了。”
说完立马溜之大吉,只剩下苏绵和碧荷两人被锦衣卫团团围住。
碧荷吓得肝胆俱颤,悄悄扯了扯苏绵衣袖,眼神慌乱。
苏绵侧头低声道:“别担心,我们戴着面纱,他认不出来的。待会儿你别出声,我来应付。”
宋景和目光掠过碧荷,定在苏绵眉心,似笑非笑:“听说林姑娘便是齐元的未婚妻?”
林羽探到消息,齐元未婚妻十日前就来了京城,却不知为何今日才来书院打听齐元的踪迹。
苏绵心跳漏了半拍,面露忧愁,低眉顺目,夹着嗓子道:“回官爷,是的。”
碧荷听见她的声音都惊呆了,完全听不出来是她家姑娘的声音。
宋景和指尖轻叩石桌,声音清冷:“既是未婚之妻,可有书信为凭?”
“民女担忧齐元安危,出门着急,未带片纸。”苏绵抬眸,眼尾晕开一点红,“若官爷得他消息,还望怜悯,告知民女,民女定当感激不尽。”
宋景和眸光幽深,取过案上羊毫,推至她面前:“写个落脚处吧,有什么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。”
苏绵微微福身,“多谢官爷。”
苏绵提笔写下巷名与门牌,没有丝毫停顿犹豫。
知道宋景和精明,所以这个地址当然不会有假。
反正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监视她,又怎知她到底有没有住在那里。
宋景和垂眸一扫,这娟秀的字迹似乎有些眼熟,他不禁想起他之前收到的那封告白信,他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,仿佛夜雨初霁,月光乍破。
苏绵搁笔,指尖轻颤,却觉掌心悄悄发热。
纸面上的字宛若春水初融,一笔一画都带着盈盈秀色,却又比当日那张仓促写就的“小纸条”多了几分从容与婉转,仿佛是同一只手在两种心境里开出的两朵不同姿态的花。
宋景和垂眸凝视,指腹在纸边轻轻摩挲,目光掠过“林姑娘”三字时,眼底像被风拂过的湖面,荡起一圈极轻极轻的涟漪。
他将那串地址在心里默念一遍,指尖微动,已然将其对折,递与身后的锦衣卫,动作看似随意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利落。
随后,他抬眼,温声对苏绵道:“林姑娘慢行。”
语调平缓,仿佛只是寻常寒暄,却教人心口无端发紧。
“真是麻烦大人了。”
苏绵自接过纸的那刻起,便暗暗用余光觑他神色。
见对方眸底无波,她才悄悄松了半口气,却又在心底提醒自己,不可掉以轻心。
她当日以左手写信,如今改用右手,字迹天差地别,可仍怕那一点点蛛丝马迹被他捕捉。
她微微侧身行礼,带着碧荷缓步退出太白书院。
外头风大,吹得她面纱浮动,像一尾欲振翅的蝶。
街市喧嚣未歇,她却在人声鼎沸里拐进一条僻静小巷,先佯装抓药,再自药铺后门穿出,绕进另一条更窄的胡同。
碧荷腿力不济,气喘吁吁,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:“姑娘,跑了这么远,您不累吗?”
苏绵回头,瞧见她鼻尖冒汗,便低声笑:“再忍忍,转过这条巷子便好。”
听着那清亮的嗓音,碧荷心里暗暗咋舌,这哪像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,碧荷估计她简直能再绕皇城跑三圈。
她不由想起两年前的光景。
那时的苏绵十指不沾春水,绣鞋踩不得泥,性子骄得比牡丹还艳,没软轿便半步不肯挪,稍不如意便摔帕子。
可偏偏在人前,她又端得温婉大方,笑得比春风还柔,把“五姑娘”的风度演得滴水不漏,连苏二爷都被蒙在鼓里。
后来苏绵忽然变了,碧荷一度疑心自家小姐被换了魂,可那夜里偷偷啃桂花糕、晨起先摸财神坠的小动作仍在,才确信皮囊未改,只是心志换了新天。
如今想来,大约是小姐终于想开,不再与宋三姑娘较劲,反倒把力气用在银子与自由上,碧荷叹服之余,又隐隐心疼。
午后的斜阳像一把薄刃,把巷口切成明暗两段。
苏绵与碧荷一前一后,脚步轻得像猫。
她们先钻进糕饼铺的灶间,灶膛里还留着余火,甜腻的奶油味混着柴火香,热气在狭窄通道里翻滚,熏得碧荷眼眶发红。
苏绵顺手拎起一块刚出炉的芝麻酥塞进她嘴里:“含着,别咳。”
两人贴着墙根溜出后门,又钻进隔壁酱园。
酱缸排成迷宫,盐霜凝成白壳,碧荷的裙角不小心蹭上酱汁,像溅了血。
苏绵蹲下,用指尖沾了一点尝,咸得发苦,却笑:“正好掩人耳目。”
穿过酱园后门,是一条幽窄夹巷,青苔滑腻。
碧荷扶着墙,胸口起伏如鼓:“姑娘,奴婢……真跑不动了。”
她真不知她家姑娘何时体力变得如此好了,跑了那么久都不带喘气儿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