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高悬,云影澹澹,马场草色绵延若碧海,风过时掀起层层翠浪。
苏绵立在马的左侧,掌心微微潮湿,一半是即将翻身上马的兴奋,一半是对陌生事物的本能畏缩。
她今日着了窄袖骑装,腰间以绛红丝绦束得盈盈一握,发尾只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起,碎发被风拂得贴在颈侧,像调皮的墨线。
宋景和却神色淡淡,绯衣银带,袖口收得利落,仿佛随时可抽刀出鞘,又似随时可执笔赋诗。
他的目光掠过马鬃,落在少女略显僵硬的指尖,眸底不起波澜。
锦衣卫在追捕悍匪时,他曾亲手勒缰逼停奔马,也曾一箭封喉令烈马轰然倒地,血雾与尘土、嘶鸣与哀嚎,于他早已寻常。
此刻,他看着苏绵,倒像是看一匹尚未驯服的幼驹,既无怜悯,也无轻视,但审视中却又带着一丝丝趣味。
苏绵迟迟不动,他便抬手,缰绳递到她面前,声音温温淡淡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:“苏姑娘,还在磨蹭什么呢?莫非是怕了?”
苏绵怎会让他看自己笑话,扯了扯嘴角:“宋大人说笑了,我方才只是在想宋大人日理万机,今日怎会有空出来骑马玩。”
宋景和眼睛微眯,语气低沉:“宋某之事就不劳姑娘操心了,请上马吧。”
指尖相触,凉意顺着皮肤蔓延,苏绵几乎错觉自己碰到的是一截雪中冷玉。
这人的手怎如此之冷?
苏绵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个问题,很快又抛开了。
眼前的马几乎与她一样高,这要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不会摔残吧?
怎么办?
还没开始呢,她就有点打退堂鼓了。
可一想到系统的任务,她也只能咬牙上了。
苏绵踩上马镫,故意让身形晃了晃,像是初学者的慌乱。
下一刻,腰际被一只修长手臂稳稳箍住,冷梅香瞬间笼住她。
宋景和的声音贴在她耳后,“苏姑娘,专心点,手扶着马,左脚踩在马蹬上,身体用力往上提。”
那声音仿佛贴着耳骨震动,苏绵心跳蓦地漏了一拍,耳尖无意识地红得几乎滴血。
苏绵倒没在意,满脑子都在想先上了马再说。
系统提示音在此刻响起,冷冰冰却带着奇异的欢悦:“拥抱任务进度百分之二十。”
苏绵暗暗舒了口气,指尖攥紧缰绳,却在心底悄悄补了一句,还有百分之八十,看来今天完成任务有望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,左脚探入马镫,双手扶住鞍桥,用了几次力,却总在最后关头泄劲。
每次马儿一甩尾,她就会踉跄着倒下来。
脸上薄汗渗出,她有些恼,又有些赧,还有些不服气,抬眼时,眸子里盛着盈盈水光:“不知,宋大人可否先给我示范一次?”
宋景和未语,只略一点头,便翻身而上。
动作行云流水,仿佛只是随意抬手折下一枝花。
他坐在鞍上不过片刻,便又翻身而下,留给苏绵一个背影,挺拔、劲瘦,红色蹀躞带勒出的腰线如刀裁,力量与优雅并存。
那一瞬,苏绵脑海里掠过“拥抱任务”的倒计时,心脏不争气地猛跳。
她甚至生出一个荒唐念头,若此刻从后面揽住那截腰,算不算完成任务?
可理智立刻拉回她。
从背后偷袭,太像示爱,后果可能不是她能承受的。
更何况,以宋景和的警惕,万一把她当成刺客直接解决了,那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她咬唇,强行收回视线,装作专心研究马镫。
宋景和转身,恰对上她尚未收回的目光。
少女的眼波像被惊起的湖水,从他腰间一晃而过,慌乱里带着一丝懊恼,又迅速归于平静。
他垂眸扫过自己腰间,香囊、玉佩、匕首,并无异常。
可方才那道视线,分明带着灼灼温度,像要透过衣物探进他的骨缝,这种仿佛被侵入的感觉他很不喜欢。
宋景和早已习惯别人目光的打量,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,却又有所不同。
他审过无数犯人,最擅读人心,最信眼睛,人的眼睛不会说谎。
那她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?
于是,他不动声色握了握缰绳,指腹在粗粝绳索上摩挲,像在梳理一条即将破网的线索,看着苏绵道:“苏姑娘再来试试。”
苏绵被看得心虚,低头抚马鬃,细声嘟囔:“都说刚开始学骑马要与马做朋友,先哄再骑。”
宋景和淡声回应:“我学骑马时,先生只教一句:驭马者先驭己,再驭马。”
苏绵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,余光掠过远处,宋恩若与段少恒并肩而立,少年笑容明朗,少女面颊飞霞,阳光为他们镀上一层柔金。
她收回视线,心里暗暗腹诽,原著里,这两人此刻应在马上颠鸾倒凤,如今却只是眉目传情,倒也省了她洗眼睛。
正想着,宋景和的声音拂过耳畔:“苏姑娘在看什么?”
“在看恩若和段世子。”她答得坦然,尾音带笑,“他们两人郎才女貌,十分养眼。”
宋景和目光微动:“京中贵女大多仰慕段少恒,我以为苏姑娘亦在此列。”
苏绵眼角一抽,几乎要跳起来:“全都是谣言!绝无此事!”
是谁在造她的谣?也太缺德了!
“我和恩若是好友,又怎会喜欢上她喜欢的人呢?”
宋景和对上她目光,慢条斯理的问:“哦?即便恩若喜欢他,但也不妨碍苏姑娘喜欢他吧?”
苏绵的右眼皮跳个不停,不答反问:“不知宋大人为何会觉得我喜欢段世子?”
宋景和不冷不热道:“你若对他无意,又怎么会在暗地里悄悄打听他的喜好?”
“更何况苏姑娘之前为了见段世子,可没少费心思啊。”
苏绵被他探究的目光看得心虚不已,连忙解释道:“其实那是恩若让我帮她查的,见段世子也是为了给恩若和他制造见面的机会,你若不信,大可以直接去问恩若。”
宋景和轻笑,声音低得像夜风:“原来如此。苏姑娘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