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众说纷纭,像油锅溅水,劈啪作响。
苏绵沉默,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袖口,忍不住看了眼宋景和。
他对周围人的议论仿佛置若罔闻,如鹰隼般的目光直直盯着花车上的几人。
花魁阿娜一点都不在意四周之人的指指点点,她莲步轻移,如风中弱柳,却毅然挡在谢五公子之前,紫纱下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:“六五公子,您先走,我与柳郎断后。”
话音未落,那位方才还在咬花示爱的俊俏男子已敛去浮浪,俯身拾起滚落在地的绣春刀,刀锋映着他冷凝的眉眼,如同换了一个人。
“阿娜说的没错,六公子,您先离开,这里让我们来处理。”
秦六公子面容苍白,指节因用力按在箭伤处而泛青,他望向宋景和,唇线紧抿,却终究没有开口。
宋景和的目光并未与他对视,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支青竹小筒,旋开筒盖,一缕朱红信号冲天而起,在高空炸成一朵耀眼火花,仿佛将晴昼撕开了一道血口。
这是锦衣卫的联络信号,只要一经放出,附近的锦衣卫看见后,必会迅速赶来支援。
街边的百姓这才惊觉锦衣卫将至,恐惧之下,霎时如潮水般散去,方才还水泄不通的长街眨眼空了大半。
阿娜搀着秦六公子疾步后退,紫纱翻飞,银铃乱响,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。
被唤作柳郎的男子挺身挡在他们二人身后,目光警惕地盯着宋景和。
秦家六郎只是个书生,并不会武功,眼下又遭受酷刑,遍体鳞伤,脚步踉跄,却仍挺直脊背,像一株将折未折的青竹。
他喘息道:“阿娜,有宋景和在,我今日怕是逃不出去了,你和柳兄别管我了。”
阿娜坚决摇头:“六公子,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不管的,你当初救过我的命,就算今天我死在这里,我也要把你送出去。”
苏绵立在宋景和侧后,目光掠过花车残骸与满地落英,心中算盘噼啪作响,机会稍纵即逝,商人最懂趁热打铁。
眼下场面虽有些混乱,超乎了她的预料,但也不是没有机会。
宋景和此刻两手空空,绣春刀尚在对方手中,她正犹豫是否替他寻件趁手兵刃,却见他偏首望来,声音不高不低:“苏姑娘不怕吗?”
那语气分明在问:你为何还杵在此处?
苏绵眨眨眼,故作懵懂,笑呵呵道:“有宋大人在,我一点也不害怕。”说着她指尖探向腰间荷包,对着他殷勤道:“刚好我备了些防身小物,毒粉、迷香,宋大人有没有用得上的?”
宋景和扫了她一眼,似笑非笑:“苏姑娘身为闺阁小姐,竟随身带这些东西?就不怕误伤人吗?”
苏绵理直气壮:“宋大人也知道我时常在外行走,偏偏世道险恶,所以小心驶得万年船。”
“而且这药我装得严严实实,不可能误伤人的,要不我先借你一用?不用你还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他淡淡拒绝。
不要就算了,她还不想给呢。
苏绵“哦”了一声,把刚掏出的药瓶又塞回去,指尖在荷包口打了个转,像把未出口的叹息也一并收好。
这厮可真难讨好啊。
宋景和指尖微动,从残破的花车阑干上折下一枝带刺徘徊花,艳红花瓣在他指缝里轻颤,像一簇被血点燃的火焰。
苏绵好奇地看向他的动作,难不成他想用一枝花作为武器?
是他疯了?还是她想错?
宋景和将花枝在掌心旋了半圈,眸底映出灼灼花色,却又在抬眼望向秦六公子的瞬间,化作冰封的寒光,杀意与艳丽交织成危险的锋芒。
守在秦六公子身后的柳郎见状,身形如鹰隼般自花车顶纵身掠下,绣春刀挟着破风声直劈宋景和肩颈。
苏绵被这骤起的杀机逼得侧身避让,衣袂翻飞间与宋景和错开一步,却也因此脱离了刀锋所及。
她心中惊奇感叹,这人武功不错啊!
柳郎刀势未歇,连环三斩紧逼而来,招招夺命,宋景和仅以那枝柔弱徘徊花作盾,借势卸力,花瓣被刀风震得四散,像一场突来的绯雪。
他足尖轻点木桩,身形已跃上花球高处,衣摆猎猎,似鹤立残霞。
柳郎紧随而上,刀光如匹练,内力裹挟劲风,逼得花车吱呀作响。
宋景和俯身避过,反手将徘徊花缠上对方手腕,细刺瞬间扎破皮肉,血珠沿花茎滚落。
柳郎吃痛怒喝,强行挣断束缚,花刺更深地嵌进骨缝,他却不管不顾,再度举刀砍向宋景和面门。
宋景和弯腰后退,泛着寒光的绣春刀从他身前划过,却未伤他分毫。
两人打了十几个回合,刀锋划过之处激起阵阵风浪,将花车上的花瓣卷至空中,又缓缓散落在地,仿佛天上在下一场美丽的花雨。
苏绵看得目瞪口呆。
她早已从书中得知宋景和武功高强,但亲眼看见却又觉得是另一番景象。
宋景和的功夫超出了她想象。
两人打斗至今,柳郎身上多了十几道伤痕,但宋景和却毫发无伤,甚至还显得游刃有余,明显还未尽全力。
二人近身搏斗之际,柳郎袖中的暗器破空而出,淬毒寒芒直取宋景和咽喉。
电光火石之间,他两指并拢,轻轻一夹,毒针便落入掌心,旋即反掷,柳郎仓促闪避,肩头仍被划出一线血痕。
徘徊花在他指间再度折转,锋锐花萼贴住柳郎颈侧,只需再进半寸便能割开脉管,柳郎大惊,急退数步,颈间仍留下一道细长血线。
天光忽暗,乌云像一匹湿绸罩住东街,未落雨,先闻闷雷滚滚。
花魁阿娜回首,目光穿过纷乱人群,落在与宋景和缠斗的柳郎身上,唇瓣微动,面露悲伤,无声地唤出一句“柳郎”,旋即咬紧牙关,步子非但未缓,反倒愈发急促。
她知道,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拼了命也要逃出城去。
苏绵立在檐下阴影处,雨水未至,风已先凉。她看着他们慌忙逃窜的身影,并未追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