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

次日初步报告送来。

温言,本市重点高中常年第一的尖子生,父母早亡,与姐姐温娆相依为命。数年前突然重度抑郁休学,后转入封闭疗养院。当年疑似涉及一桩纠纷,但记录模糊,很快被压下。

事发后,其姐温娆曾试图报警并提起民事诉讼,指控对象直指沈氏集团的公子沈佳恩,但案子根本立不了。

温娆此后多次上诉、寻找律师,过程均阻力重重,屡次碰壁,全都不了了之。

顾泽安盯着“不了了之”四个字,心头一沉。

那年,她才22岁。

他几乎能想象出当年的画面:那个失去父母,仅凭一腔孤勇想为妹妹讨公道的温娆,是如何一次次满怀希望地走进法院,又一次次被拒之门外。

她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纨绔子弟,而是盘根错节的家族利益网。

报告里没有温娆哭泣的描写,但那些碰壁、阻力、中断的词语,却比哭喊都更能描绘出她当年的孤立无援。

她那么护着的妹妹,在她眼皮底下被毁了。她拼尽全力的反抗,被他所属的世界轻而易举地击垮。

顾泽安合上报告,闭上眼睛。

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过去所站的高地,下面垫着的,可能是别人的血泪和尸骨。

恰在周末,沈佳雪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沈佳恩回国了。

当晚,沈佳雪便软磨硬泡,拉他去参加给弟弟接风的酒局。

“泽安,佳恩一直最崇拜你,你就当给我个面子,去露个脸。”她挽着他,声音娇柔。

顾泽安心里正烦,本能地想拒绝。

可就在他皱眉的瞬间,眼前却闪过温娆那张苍白的脸,还有她为了救念念,连那种肮脏混乱的黑诊所都敢闯进去,让人往她身体里注射来路不明的排卵针……

愤怒、心疼和一丝自己都不愿面对的心慌,再次牢牢缠住了他。

他改变主意了。

“好。就去露个脸。”

顾泽安没有看沈佳雪瞬间亮起的眼眸,径自抽回手臂,朝门外走去。

他倒要看看,这个被沈佳雪挂在嘴边的好弟弟,这个活在顾家荫庇下的小少爷,到底是个什么模样。

包厢里乌烟瘴气。

几杯酒下肚,人就开始飘。

“要我说,女人啊,就不能太傲。”沈佳恩搂着女伴,大着舌头,“哥们儿当年,就把我们学校那学霸……叫温言是吧?给办了!装什么清高!”

“沈少牛逼啊!她姐看得那么紧都能让你得手?”

“我靠,你真敢啊!听说后来闹挺大?就没怕进去吃牢饭?”

“你别光吹啊,后来怎么平的?我可听说她姐当年是铁了心要告的,这都能让你摆平?”

桌上有人起哄,沈佳恩更来劲。

“怕什么?我姐夫家……顾家,懂吧?随便摆平!一点钱……不对,好像钱都没到她手上?记不清了,反正……屁事没有!”

沈佳雪脸色剧变,立刻站起来尖声打断:“沈佳恩!你胡说什么!”

但已经晚了。

坐在阴影里的顾泽安,放下了手中的酒杯。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满脸通红的沈佳恩面前。

包厢瞬间死寂。

“你刚才说,温言,”顾泽安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怎么回事。说清楚。”

沈佳恩酒醒了大半,看着他眼里骇人的杀气,腿都软了:“泽、泽安哥……我喝多了吹牛……”

顾泽安一把揪住他衣领,直接将他从沙发上提起来,抵在后面酒柜上:“我让你,说、清、楚。”

“泽安!佳恩他喝醉了胡说八道的!”沈佳雪扑上来,死死抓住顾泽安的手臂,声音带着哭腔和慌乱。

顾泽安看都没看沈佳雪,手臂一振将她甩开,目光像铁钳锁着瑟瑟发抖的沈佳恩。

“说。”

濒临窒息的恐惧让沈佳恩崩溃,涕泪横流地全吐了出来。

如何尾随、侵犯、威胁,事后沈家如何惊慌,找到顾泽安父亲如何出面,用家族名义协调,最终以一笔封口费压下所有。

而那笔钱,据他所知,根本没到温家手上。

“当年……当年我姐为了挤走温娆……就拿她妹威胁她……”沈佳恩瘫软在地。

沈佳雪面无血色,还想狡辩:“不,不是这样的,泽安你听我……”

顾泽安松开手,像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,只觉得周围令人作呕的香水和酒气,变成了吃人的血腥味。

他耳朵里嗡嗡作响,那句“我姐夫家……顾家”像复读机一样循环播放。

顾泽安亲自去调阅了那份被尘封的案卷。

白纸黑字,加盖着家族内部印章的谅解书,条款冰冷,将所有指控定义为误会,要求受害者一方自愿放弃一切追诉权利。

而声明书末尾,谅解人签名处,是温娆的名字。

字迹重得几乎戳破纸张。

顾泽安盯着那抖得厉害的笔画,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:她握着笔写下这两个字时,该有多恨,多绝望?

排山倒海的悔恨,终于将他彻底吞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