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

顾泽安亦步亦趋地跟着移动病床,目光死死锁在她脸上,直到病房门将他隔绝在外。

门关上的一刹那,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,额头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。

一门之隔。

是温娆用半条命换来的女儿,和他可能永远失去的儿子。

更是他差点再次失去,此刻虚弱不堪的女人。

而他站在这里,什么都做不了。

NICU里,女儿浑身插满管子,在呼吸机帮助下艰难呼吸。

无菌仓里,儿子高烧不退,正在闯排异关。

温娆因为大出血又被推进手术室。

顾泽安站在三个房间的交汇处,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一颗心撕成三半。

他签了无数张单子,病危通知书、抢救同意书、费用确认单。

钱像水一样流出去,他眼睛都没眨。只要能救,多少钱都给。

凌晨三点,温娆的出血终于止住了。

顾泽安走进病房时,她睁着眼看天花板,脸色白得像纸。

“女儿怎么样?”她声音哑得厉害。

“在闯呼吸关。”他握住她的手,冰凉,“医生说今明两天是关键。”

“念念呢?”

“烧开始退了。”

温娆闭上眼,眼泪从眼角滑下来:“我是不是很自私?为了救一个,让另一个……”

“不。”顾泽安把额头贴在她手背上,声音哽咽,“你是最好的妈妈。对不起……都是我的错,如果我能早点……”

“别说了。”温娆反手握了握他的手,“都过去了。”

顾泽安猛地抬头,不敢置信地看着她。

这是出事以来,她第一次主动碰他。

温娆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泛青的胡茬,很轻地说:“去睡会儿吧。明天……还有很多硬仗要打。”

顾泽安重重点头,手掌一收,把她整只手都拢了进去。

“我陪你。”

“嗯。”

窗外的天开始亮了。

黑夜会过去,白天会来。

而他们一家四口要一起闯的关,才刚刚开始。

这一次,是一起。

温娆一直都知道,顾泽安和沈佳雪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
利益联姻,资源置换,强强联合。这是上流社会铁一样的规则,顾泽安再不甘,也只能遵守。

所以,当她在看到顾泽安公开和家族决裂的视频时,第一感觉不是感动,而是觉得荒唐。

视频里,他眼下带着黑眼圈,但眼神很锋利,一字一句都在和家族划清界限。

为了她?

温娆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。应该是为了孩子,或者是他迟来的良心发现。

但即便如此,她还是被震住了。

那个她以为逃不过家族摆布的男人,竟然直接和规则对着干。

夜里,顾泽安带着一身烟味来到病房。念念已经睡了,温娆正就着昏暗的壁灯叠着孩子的衣服。

他站在门口阴影里,没进来,只是哑声说:“都处理好了。以后,不会再有人能威胁到你和孩子。”

温娆叠衣服的手顿了顿,没抬头,声音平静:“值得吗?顾家的一切,说不要就不要了。”

“没有值不值得。”他走进来,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,“只有该不该。”

她终于抬起头看他。

光线下,他轮廓清晰,眉宇间褪去了曾经的矜贵疏离,多了某种破釜沉舟后的沉静,甚至……一丝脆弱。

就是这一丝脆弱,像根针,猝不及防地扎进她自以为早已铜墙铁壁的心墙。

她迅速垂下眼,继续手上的动作。

“顾泽安,你做的这些……我看到了。为了孩子,我很感激。”

她停顿了一下,像是需要积蓄力气,才能说出后面的话。

“我能做你孩子的母亲,但可能再也做不了你的爱人。”

话音落下,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轻微的滴答声,和她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。

顾泽安喉结滚动,所有话全堵死在喉咙里,化作庆幸:“好。”

还好。

还好这不是划清界限,然后,各走各路。

她可以原谅一个父亲,可以接纳一个盟友,甚至可以尝试信任一个并肩作战的伙伴。

但她心里那座曾经为他开过的花园,门已经焊死了,他进不去了。

过了很久,他才极轻地点了下头。